Wednesday, July 8, 2020

高二微型小说特优:林嘉乐(高二理孝)——《错误》

齐望春望着前方的死路,终于止住了蹒跚的步伐,眼里尽是绝望。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,隐隐约约地,他听见了扳手枪的声音。

 咔嚓!

子弹穿越胸口,齐望春的瞳孔瞬间放大,霎时间,他似乎一眼了然  -- 道尽途殚,并非他逃错了道,他那不扎实的背景,才是他一生多蹇中最大的错误……


(一)
18岁那年,齐望春被框定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。

父亲做主,替他定下茶楼小姐孙梅的亲事。孙梅自小丧父,在别人看来,一个寡妇带大的女儿,家中只有一间人客寥落的茶楼,是孙梅高攀了齐望春。父亲原本不屑这桩姻缘,但是齐望春小时候生病,瘸了一条腿,其他门当户对的姑娘家嫌弃他那只瘸腿,这才有了这桩亲事。

定了亲的两人,第一次坐在茶馆里。

孙梅是个女学生,她无法想象,自己一辈子在这小城,和齐望春一起守着他家那间铺子,生儿育女老死家中的样子。她愤怒交加,开始知道什么是憎恶,她舍不得憎恶自己的母亲,所以只能憎恶缩脖耸肩,口舌木讷的齐望春。于是乎,孙梅在茶馆里一开口便拿两句英文骂他,骂完挑衅地问:齐少爷,听说你家有钱,可我天生不会算数,只想问你听得明白我说什么吗?

齐望春涨红了脸,自从少时那场大病后只上了两年学,就回家跟着父亲学做生意,哪里听得懂时髦的英语?他羞愧得无地自容,劲往后缩,被他父亲拿一杆水烟枪在背后抵住。

面对赤裸裸的鄙夷,齐再呆板木讷,也晓得自己招人厌了,孙梅的眼眸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,似乎一触即发。他知道孙梅的理想是上北京读大学,然搁那个时代,像他们这般没背景的身份,柴米油盐才是生活,不是吗?他轻声叹气,默然地立在原地。

        瘦小的一个人,连投在太阳底下的一团影子也小,他扭头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,像是目送。

(二)
齐望春被他爹十来板子打得皮开肉绽,这事是从哪儿听来的,孙梅不记得。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,原来齐望春被打,是因为他向他爹提出解除和孙眉枝的婚约,他说他不喜欢孙梅,家里穷,第一次见面也不友好。谁知齐老板一把长尺挥过来,说,定亲花费不少,你提出要退,全都得打水漂。

那长尺是平时量布料的,乌沉沉的,一下下落在齐望春身上。这儿子也太懦弱,一个穷姑娘他也担心拿不住,一个店交给他怎么能放心?齐老板愈想愈寒心,手越落越狠,直打得齐望春半晌没声音。最终,齐老板打得没力气了,颤抖地指着齐,心疼道:“好,爹答应你婚姻解除,儿啊,这是个错误的抉择啊,你就不能想想自个儿的后半生吗?”

齐望春在父亲的厉声中静默,他不知道解除婚姻是否错误,但眼下只有如此方能任由心爱的女子自由翱翔。

父亲的鬓角霜白,一夜之间似乎衰老了不少,齐望春尽收眼帘,心里的那把秤渐渐摇晃不定,他暗暗思量着其中的利弊,他不希望自己的一个小决定而耽误了其他人。谁让他们是平民百姓?没背景、没身份的人只有墨守成规才不轻易出错,要是一不小心落下错误,唯恐搭上性命。

唉!齐望春浓密的睫毛往下垂,将心中的不安压下。

(三)
枪声响那天,他们再次相遇。

先是两三声响,像爆竹,接着是人群的惊叫,四下奔逃的脚步,密集的枪声。混乱中,齐望春一眼瞧见巷子里头的孙梅,他一颠一颠地小跑着,满头是汗,看见她还有身边的一名陌生男子,倒平静下来。齐望春老早猜到了,孙梅正准备逃乡到北京求学,而身边这名陌生男子,便是赏识她的伯乐,姚先生、姚老师。

齐望春直勾勾地看着俩人,他们对视了片刻。

在这片刻里,孙梅还没想好是不是要恳求齐望春,齐望春已经开口了,他说:不要往这边走,巷子那头的路上有兵。

孙梅想说军官是不管两个私自出逃的青年男女的,但她看到姚先生点点头,说谢谢
齐望春打开腋下的包袱,一展开,里面是闪花人眼的绸缎衣裳。他说原本是要送到客人家去的,半路便碰见出事,叫孙梅他们换上。

孙梅不想换,富家老爷太太们挑衣服的眼光她认同不了,但姚先生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。

齐望春又说:手上的包给我吧,我有办法藏起来,我腿有问题,没人会怀疑我。

姚先生将包交给了他,他们之间像有种奇妙的默契。

城里兵荒马乱,孙梅不知道姚先生为何恰恰挑在今天离城。她没拿行李,本来东西已收拾了六七成,也没来得及给母亲留下只言片语,她甚至没来得及关上茶楼的门,就跟着姚先生走了。

齐望春一直望着孙离开,他木讷的脸上有一种肃穆。在小城惨淡的日光下,只有他送别他们,送别孙梅离开家乡。

实际上,城中的动乱和姚先生有关,姚先生枪击了一名来巡视的伪政府官员,动手后将手枪藏进了那只手提包,只是他不知道齐望春是什么时候看见的。

齐望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,也许他不希望孙梅白白成为了军阀斗争的牺牲品。放走和自己曾经有婚约的女子,他不晓得是不是正确的决策,只觉左眼皮直跳,心底渲染开的,是野兽般汹汹袭来的恐慌。

(四)
齐望春回到家中,脚还没越过门槛,便听见屋内传来阵阵的哀哭声,心里咯噔一下,拖着一条腿奔进厅房。齐望春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幕,父亲斜靠在木椅边,膝盖和肩膀被子弹击穿,胸前一片血红,双眼紧闭 。

家里的丫鬟哭哭啼啼地解释说,有人投报少爷包庇反贼逃脱,于是几名军人欲捉拿少爷,老爷为保少爷性命自行拦下罪责。一世英明的齐老板就在与军官斗打中不幸丧命,那两名草菅人命的军官也不做任何处理,拍拍屁股就走人了,可见这些平民老百姓的性命是多么不值一提!

那天,齐望春似乎变了个人,他不哭不闹,沉静得像个局外人。他不再是昔日缩脖耸肩、临危退缩的齐望春,如今,已经能把家中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,只是没学会他父亲的巧舌如簧和厚脸皮。

齐望春时常陷入沉思,须臾不已。也许他不应该多管闲事,助孙梅和姚先生逃难,抑或是,他不该自作主张,擅自要求解除婚姻。他太冲动了,他错误的决策却要由父亲偿命,强烈的罪恶感张狂地渲染至灵魂各处,在脑中盘旋不止。

齐望春再清楚不过,父亲的逝去是他心中致命的一击,然父亲的离世换来年轻知识分子的未来,也算是对祖国的回报了吧!呵呵。

他只能这样宽慰自己。

(五)
无奈朝来寒雨,晚来风。

得知孙梅被杀的消息,齐望春的心理堤顿时崩溃,男儿泪夺眶而出。他心如刀割,父亲说得对,他早该将孙梅留在自己身边,有些错误一旦犯下,后果自是不堪设想……

城中刺杀案的风波再次被掀起,齐望春那时包庇孙梅和姚先生二人逃难,肯定和案件脱不了关系。时间快速溜达过,齐望春目光涣散得要编织出翩浮的迷茫,一颗心惶惶然地沉下去……

齐望春望着前方的死路,终于止住了蹒跚的步伐,眼里尽是绝望。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,滞缓而沉重。隐隐约约地,他听见了扳手枪的声音。

咔嚓!

子弹穿越胸口,齐望春的瞳孔瞬间放大,霎时间,他似乎一眼了然  -- 道尽途殚,并非他逃错了道,他那不扎实的背景,才是他一生多蹇中最大的错误。

齐望春以为,追本溯源,是先前那些擅作主张的、自我立场的决策,以至一步错、步步错,最终无奈误入绝境中。可不是么?那平庸的底子,倒成了被军阀党派玩弄于骨掌间的最佳理由。

齐望春没读过什么书,但他清楚得透彻,跌宕起伏的悲剧,彰显着毫无背景的出生与单薄的权利间千丝万缕的联系。多少凄情事,尽付笑谈中,谁叫这是命运?

那年齐家裁缝铺的少爷,被发现向河里扔了一支枪。没人管他腿脚不便,根本不可能完成那场刺杀。

他们需要一个牺牲品,一个受罚者,挂在城楼上用血淋淋的面画来告诫他人。

1930年的城墙上,齐望春半闭的眼睛看着孙梅曾离开的方向。那天的太阳照在城墙上,歪歪斜斜地,映照出紧紧缠绕在人们身上的魔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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